“我知道。”
掌心那道靛青龍紋綻放出一抹耀眼華光，寒天至尊五指虛握，平靜地開口道：“不過在臨走之前,這樁交易的條件總是要完成。”
說到這里，一段又一段晦澀的經文自他掌心彌散而出，旋即盡數匯入了那道龍紋之內，而他那原本凝實的魂體也因此變得虛幻了不少。
這是交易開始之前他與那人定下的條件，如今雖說多了些波折，不過只要最后的結局沒有改變，他都會依言完成交易。
哪怕這樁交易的條件會讓他僅有的一線生機徹底泯滅，那也并不影響他這么去做。
“嘖......”
看著寒天至尊那忽明忽暗的虛幻魂體，常習羽神色很是古怪，沉默一陣過后終于忍不住插話道：“閣下這么做，值得么？”
作為旁觀者，她在方才的投影中見到了兩人達成交易的場景,自然清楚寒天至尊現在在做什么。
是這人沉眠多年思維跟不上了，還是所謂的天界至尊都是這個性？
先前聽寒天至尊說他自己并不期望復生的時候，常習羽還以為只是這人無所牽掛，故而對復生沒有執念，現在見其做出這種無異于自絕生路的舉措后她才明白，這家伙的思維的確和常人不在同一層面。
這種交易條件，要是換她的話，說什么也不可能認這筆賬。
或許是猜到了寒天至尊會這么做，見到眼前這一幕,陸岳明的面色倒顯得平淡不少，但也同樣出言提醒了一句，“倘若閣下不分出這道魂華，他或許還有讓閣下復生的方法。”
陸岳明的言下之意也很明確：龍族所準備的招魂天陣原本已經修補了寒天至尊的一縷靈魂本源，盡管圣龍對其造成的重創再恐怖，只要能借助祭煉敖天罡等人所產生的契機脫離龍淵，也并非絕對沒有希望獲得重生。
可若是分出了這一縷本源魂華，寒天至尊那原本有所恢復的殘魂便會變得比最初更加虛弱，陸岳明甚至有過懷疑，這種狀態下的寒天至尊是否能夠走出龍淵。
“不必了。”
面對兩人的提醒，寒天至尊卻只是微微搖了搖頭，溫聲開口道：“我已經說過，即算是有，那也沒有意義。”
他本不應存于此世，至于殘魂還能維持多久，他并不在意。
能夠支撐到他完成最后的執念便足矣。
寒天至尊很清楚自己的狀態。
難道腦子越不正常的人修道就越簡單么？
看著對方越發扭曲虛幻的魂體，常習羽沒有再開口，可那眼神卻是變得更加古怪了。
三人間的對話并沒有影響到寒天至尊的行動，不過數息過后，這場靈魂的交易便已是接近了尾聲。
蔓延在圣龍之軀上的猩紅紋路將整個龍首盡數覆蓋，魂華所蘊含的記憶不斷匯入龍紋之內，不知過了多久，在寒天至尊的魂體虛幻到幾近透明時，那籠罩在血色之下的龍首終于高揚而起，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死而復生。
隨之同時響起的，是一陣仰天長嘯。
吼！！！
猙獰血色仿若暈開的水墨自那靜止的星空之畫上劃落，此方世界亦因為龍嘯之聲而出現了剎那的扭曲，繼而逐漸陷入崩壞。
龍淵的天地規則正在被改變，原有的規則也在不斷崩潰，這座萬載以來都未能被光陰長河所侵蝕的生命囚籠，如今卻在大量鮮血的蔓延之下終于出現了裂痕。
千萬年間的經歷，無數生靈歿于龍淵，所積累的生命元氣早已足夠，缺少的不過是一把撬動天地規則，打開囚籠的鑰匙而已。
如今有了鑰匙，這座囚籠自然就到了被打破的時刻。
“我還以為永遠不會離開此地，未曾想這一天到來的會如此之快。”
手中那已然匯入魂華的靛青龍紋逐漸散于無形，寒天至尊仰首看著那被血色所籠罩的圣龍之軀，輕聲自語道：“借你后裔之血來解你當初之封印，若你還有意志殘存于世，也不知見此一幕后會有如何反應。”
分明兩人是同歸于盡的死敵，分明他的殘魂受困于此千年萬年，分明如今是他離開龍淵的時刻，寒天至尊的語氣里卻依舊沒有狠厲，沒有譏嘲，有的只是那一如既往的平靜。讓人不禁心生遐想，同時卻仿佛又蘊藏著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莫名深意。
他很清楚圣龍不可能有任何意志殘存，先前所說之話也并非在譏嘲。
他只是純粹想知曉，倘若圣龍仍存于世，見到這一幕后會是什么反應，至于其具體會是憤怒還是悲哀，對他來說反而沒那么重要。
可也正是這種純粹的想法，才更加讓人心底生寒。
“先行一步。”
視線從那圣龍之軀上偏移開來，寒天至尊不再多言，只是側身過去，朝旁觀的兩位悟道者點了點頭，“此間事了，二位后會無期。”
囚籠已破，交易已成，他自然沒了繼續留在龍淵的理由。至于旁觀的這兩人雖同為悟道者，實質上卻也與他之間不存在交集。
之所以與其道別，不過只是出于對悟道者最基本的敬意，自此一別，便是后會無期。
聽到這話，陸岳明和常習羽皆是神色一肅，同樣也朝其微微頷首，以示致意。
“告辭。”
終究是曾經站在三界之巔的絕世強者，哪怕如今僅剩一縷殘魂，也并不妨礙他們對這樣一位強者的尊重。
盡管常習羽數次因其與常人截然不同的思維而費解，也難以接受這種過于偏執和無情的想法，但毫無疑問地是，寒天至尊不僅是一位真正意義上的求道之人，還是一位在道途上走在她前面很遠的悟道者。
她不過是中途行客，而對方已然登峰造極。
話音剛落，寒天至尊不再多言，靜靜地走向了龍淵之外，而那本就透明的魂體亦是逐漸散去，最后徹底消失在兩人的視野里。
當初與那人有所分歧的觀念，如今也重新得到了答案。
他該去赴約了。
凝滯的世界恢復正常流轉，天地間卻染上了一抹如何也抹不去的灰白色彩，無人知曉寒天至尊以什么方式離開了龍淵，仿若他本不屬于此世，如今亦是再度走入了星空之畫。
......
“走了么？”
凝望了一陣寒天至尊消逝的方向，常習羽收回目光，看向了另一側的老者。
敖天罡隕落，寒天至尊離去，青龍一族這次的計劃可謂是一敗涂地，一位六境強者的死亡足以讓他們傷筋動骨。
只不過，雖說明面上龍族大敗虧輸，可此事過后也依舊存在潛在隱患，寒天至尊留下的那縷魂華的下落，以及敖天青是否能憑借那縷魂華突破合道都令常習羽不得不去在意。
當然，這些暫時不是她該考慮的事情了。
甩開腦海內的雜亂思緒，常習羽定了定神，低聲開口道：“臨走之前，本座還有一事與羅大人商議。”
說到這里，常習羽指尖流光一閃而逝，一段不起眼的竹簡出現在了她掌心，“羅大人對這場棋局不是持中立態度么？既然如此，大人是否有過與朝廷聯手的打算？”
龍淵出現的異變現在應該已經被各方勢力知曉，這也是離開前最后的機會。
既然已經明確獲知了這老家伙的立場，那她現在不提合作之事反而值得稀奇了。
身為邪宗大長老，羅岳明在某些層面上甚至比墨少卿更為重要，倘若能夠將其拉攏至朝廷陣營，對他們與邪宗之間的交鋒可謂是受益無窮。
即算此人另有目的，即算此人具有極大的不穩定性，那也依舊值得一試。
只是可惜，還未等常習羽說出朝廷能夠提供的條件，陸岳明便已是搖了搖頭，從袖袍中取出了一枚棋子。
不肯合作么？
常習羽眼神有過片刻閃爍。
還以為對方是要開口拒絕合作，可陸岳明接下來的話卻出乎了她的預料。
“你錯了。”
我錯了？
聽到這番意料之外的話語，常習羽微微一怔，眼中不解之色更甚，“什么意思？”
“老夫之所以會保持中立，那是因為這里是龍淵。”
對上她那籠罩在黑袍陰影下的視線，陸岳明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繼續解釋道：“不是老夫有沒有打算與朝廷聯手的問題，而是合作到此為止。”
“......”
常習羽有過片刻疑惑，繼而又很快了然，“原來如此。”
她讀懂了陸岳明話中的含義。
不是雙方之間的合作還未開始，而是雙方的合作已經宣告結束。
對于常習羽這股棋局中最大的變數，陸岳明不僅沒有做出任何干預，反倒是選擇性地將其忽略，讓她作為旁觀者全程目睹了這一切。
包括之后的情報交換，且不論雙方得到了多少有效的信息，單以陸岳明同意對她那幾個問題做出解釋來看，雙方在某種意義上其實就已經達成了合作。
至于為何又說合作到此為止？這個問題同樣很簡單。
龍淵之地與世隔絕，這里所發生的一切永遠都不會為外人所知曉，而兩人剛才的對話，也只有在龍淵內才會發生。
在這里，陸岳明可以對常習羽破壞龍族計劃所用的手段視而不見，但出了龍淵以后，雙方的立場依舊是死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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