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脅?”
聞言,那人的聲音仍然很是平靜,“這是忘卻之境,哪怕你是悟道者也做不到。”
自剛才的數次隔空交鋒后,他自然很清楚眼前的兩人也同樣是悟道者,然而,讓他感到意外的是,陸長歌的道則居然真的能與他的力量對抗。
“踏上三次迷宮岔路,如果你沒有擋下遺忘之術的話,她會和那些活死人一樣神智無存。”
說到這里,那人的語氣終于出現了些許波瀾,“過眼云煙的力量從未失效,你是唯一的例外。”
以往時記憶為引,將其在轉瞬之間盡數喚醒,旋即又徹底忘卻,此即過眼云煙。憑借此法,他能夠抹除掉任何人在受術者腦海內的印象,乃至回歸一片空白。
然而,這種秘術卻無法徹底影響關于陸長歌的那段記憶,一股更為玄奧的真意擋下了忘卻的力量。
“......”
聽完這番話,陸長歌沒有回答,只是再度揚起了手中符紙,漠然開口道:“點燃這張符紙之后,哪怕你是合道,也一樣會死。”
“哦?”
話音未落,四周的景象驟然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計其數的扭曲銘文自天際涌出,卻又如曇花一現般迅速消散,旁側的石壁逐漸虛幻,旋即徹底化為虛無,恍若無窮無盡的岔路也盡數散去,只留下了那些散落在四處的森白亡骨。
等到一切歸于平靜之時,無盡迷宮已是徹底消散,映入陸長歌眼簾的,是一座略顯空曠的大殿,還有那一道坐在門口的模糊人影。
看不清那人的身形,也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似乎圍繞著他的一切都被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濃霧所籠罩。
就像是無面人一般。
但,即算如此,隨著他指尖的起落,這一方空間內的萬物都仿佛褪去了色彩,逐漸陷入了凝滯之中,甚至包括了時間。
無論陸長歌曾見過多少強者,都沒有任何一次感受像現在這樣真實而強烈。
此即合道。
“我很好奇......支撐你這么做的底氣是什么,就憑你手中的那張符紙?”
對于他這番等同于挑釁的話語,無面人卻似乎并沒有任何要發怒的意思,反倒是若有所思的問道:“主動將手段暴露出來,你覺得現在還能有用么?”
無面人很好奇,陸長歌手中的符紙究竟具有什么意義,能夠讓他如此有恃無恐地說出,這張符紙能夠殺死一位合道境強者。
在自身領域的壓迫之下,他連最基本的行動已經都成了困難,又何談去點燃符紙。
然而,領域加身,陸長歌卻似乎并沒有受到影響,只是凝視著遠處那無面人的臉龐,神色平靜得可怕,“我有辦法點燃它,你攔不住的。”
停頓了片刻,他竟是再度揚起了萬象劍,旋即一劍橫斬而過。
砰!
不過剎那之間,駭人的劍氣一閃而逝,無形的領域轟然破開一道猙獰的裂痕,凝聚到極限的寂滅之意席卷而過,徑直湮滅了那無面人周身的濃霧。
霧氣迅速散去,無面人沒有反抗,而是平靜地攤開雙手,露出了他自己的真實面貌。
映入陸長歌眼簾的,是一位相貌平平無奇的男子,難以分辨其具體歲數,像是銳意進取的少年,又像是沉穩敦厚的中年,可若是仔細端詳,卻也能夠感知到他身上所彌散而出的些許暮氣。
不僅如此,在見到此人的下一刻,他的面貌便又逐漸模糊起來,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正在抹除掉此人存在過的痕跡。
若非守護之真意庇護,連陸長歌也記不清此人的面貌。
此即忘卻大道悟道者。
......
“殺意......你想殺我,是么?”
感受著那籠罩在周身的劍氣,無面人緩緩站了起身,似是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何必呢?我并沒有想要殺你的意思。”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當然想殺了你。”
斂去眼中一閃而逝的鋒芒,陸長歌神情不變,低聲開口道:“不過......沒必要到魚死網破的地步,我還需要你來救她。”
“無稽之談。”
聞言,無面人搖了搖頭,似乎很是不解,“你為何會覺得我會救她?”
說到底,他始終難以理解陸長歌如此自說自話,究竟是有著什么依仗。
“你會救的。”
不等他繼續思考,陸長歌徑直抬起頭,視線仿佛穿透了那層層籠罩的迷霧,再度重復道:“你會救的,忘卻之人。”
無面人的聲音凝固了。
......
————
每一代忘卻之人,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悲劇。
何為忘卻之真意?
于自身而言,是一種無言的悲哀。
沒有人能記住他的相貌,沒有人能記起他的名字,即算是曾經相談甚歡的摯友,再次見面時也是形同陌路。
他不存在于任何人的記憶之中,也仿佛不曾在這個世上留下半點來過的痕跡。
于他人而言,則更是一場難以想象的災難。
不論境界,不論修為,任何人同他在一起都會被忘卻的力量所影響,時間越長,所遺忘的記憶就越多。
最初之時,只會遺忘掉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遺忘掉一些印象不深的人,影響并不明顯。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忘卻的影響便會逐漸擴散,就像是憑空截去一段記憶一般,原本正常的記憶開始出現斷層,記不清過往之事,邏輯也開始出現紊亂。
若是影響進一步加劇,記憶大片斷層,亦或是崩潰,則連血肉至親也會忘記,同癡傻之人一般無異。
而到了最后一步時,則是徹底神智無存,忘卻他人,忘卻自我,甚至于忘卻身體的本能。
人的靈魂就像是一面涂滿色彩的石壁,而忘卻的力量則是將這些色彩盡數洗去,變成了一面不染任何塵埃的鏡子。
和那些活死人一樣。
他已經造成了太多的慘劇,盡管那皆是無心而為之。
他的存在本就是個錯誤,災厄不盡然是有他而起,可他所過之處便再無半點幸福。
忘卻是世界的敵人,若是換一種說法,忘卻是這三界所有生靈共同的敵人。
......
————
“你是怎么知道的......?”
沉默良久,忘卻之人才終于重新望向了陸長歌。
若是細看便能發現,不知何時,他的身體已是忍不住有些顫抖。
“是它告訴了我。”
陸長歌揚起了手中的殘破符紙。
為何有恃無恐?
那是因為從常習羽出現異常之后,他自知難以扭轉局勢,便直接通過符紙和陸博康取得了聯系。
而剛才那些話,也是陸博康告訴他的信息。
想到這里,陸長歌眼神微動,再度補充道:“它還告訴我,每一代忘卻之人皆是內心至純至善之輩。”
的確如此。
就像是一種難以理解的詭異詛咒般,如果上一代忘卻之人身死,忘卻的力量則會自行離體而出,附著在下一個人身上。至此,痛苦也會隨之轉移到下一任忘卻之人身上,悲劇便會再度延續。
然而,他卻并沒有輕易選擇就此解脫,而是獨自背負著這種難以言喻的痛苦與折磨度過了無數年。
“至純至善?”
從陸長歌口中聽到這個詞語,忘卻之人竟是慘笑了幾聲,“這是我聽到過的最好的笑話。”
無論初心究竟如何善良,他那滿腔的熱血都早已經被時間埋藏遺忘。
當初心灰意冷之時,他終于決意離開外界,在虛空之中游蕩,意圖躲藏在一片封鎖空間內了此余生,卻不曾想因此誤入了赤陽宗內,忘卻道則自行擴散,竟是將那些赤陽宗弟子盡數影響在內,摧毀了他們那早已變得脆弱不堪的神智。
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得通過秘術將其消散的記憶匯成一片銘文之海,試圖延緩些許記憶消散的速度。
可惜的是,忘卻的力量難以逆轉,隨著時間的流逝,那龐大的銘文之海也開始逐漸縮小,越來越多的記憶徹底散去,不復存在。
自那以后,他徹底心死,從此再也未曾走出過這座大殿。
“我不在乎是不是笑話。”
凝視著懷中的常習羽,陸長歌輕聲開口道:“我只需要......”
還未等他把話說完,常習羽便已是緩緩睜開了雙眼。
“嗚......!”
然而,下一瞬,她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腦袋。
“習羽!”
見此情形,陸長歌低喝一聲,用力按住了她的肩膀。
“陸......陸長歌?”
磅礴的守護道則在體內流轉,常習羽臉上痛苦之色稍緩,眼角卻是不自覺的留下了兩行清淚。
“欸......誒?”
為什么會哭......?
不論她如何擦去眼角淚痕,那淚水仿佛流不盡一般自她眼眶里涌出,直至淚流滿面。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為什么而哭,唯一能做到的,只有默然地抱住眼前的男人。
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一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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