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這日,葉昭天不亮就被父親叫醒,看了下時間才四點多,但是沒辦法,去奶奶家光坐長途客車就要三個小時,再轉小巴到鎮上還要再找牛車回村,每次回去單程都要花四五個小時。
葉昭打著呵欠,在天還蒙蒙亮的時候,跟著父母來到長途客運站,雖然才剛五點半,但里面已經人聲鼎沸,大人孩子還有雞鴨鵝這些活物發出的聲音,在她的神經上反復橫跳。
經歷了吵鬧、大包小包艱難上車終于坐上了車,葉昭終于松了口氣,然后又迅速把車窗拉開一個縫,大巴車上常年一股煙油外加汗味混合在一起,旁邊兒還有帶著雞鴨坐車的人,也是一股股異味飄過來。
葉昭不愿意回奶奶家,除了他們對自己不好之外,還有就是每次回去太痛苦,來回將近十個小時的通勤時間,這還是現在,小時候路不通的時候做了大客車轉小巴,然后是牛車最后還要走一截,從早上出門,到下午才能到。
她聽母親說,小時候她每次從奶奶家回去都要大病一場,因為太遭罪太折騰,小身體受不住,結果奶奶家的人都說她嬌氣,一點苦都吃不了,別說關心關心她,就連對生病孩子最基本的同情心都沒有。
葉昭閉上眼睛,忍受著車內悶熱和古怪氣味,盡量保存體力。
車子一路開一路停,經歷了坑洼不平的路,還有臭氣熏天的旱廁,終于大客車到了小縣城,然后又坐上縣城去鎮上的小巴。
這個年代的小巴車都被私人承包,一個司機和一個半掛在門上的售票員,扯著嗓門喊著上車走了,現在就走,然后人一個個的上,直到所有座位被坐滿,看著人差不多了司機才會開車走。
而且這個車子開的還是走走停停,卡卡頓頓的,因為售票員會沿路撿人,直到整個車廂全都被人塞滿,大家人擠人人貼人,一車子的人味汗味煙油子味狐臭味,還有活禽身上的腥臊味。
所以小巴車上的窗戶從來不關,哪怕路上塵土飛揚。
林嵐掏出兩塊紗巾,一塊給女兒,讓女兒把頭包起來,不然一路上全是土,吹完之后下車抖一抖夸張一點說,能抖落三斤土,等到了鎮上,再找個回村的牛車啥的。
不過現在條件好了,鎮上有拉人的小三輪,就是貴一些,坐一次三一塊錢,一般人家可舍不得做這個,大部都是靠兩條腿走回去,但葉誠不差錢,找了兩個三輪車,一家三口帶著大包小包坐車回去。
剛到村頭,葉昭就看到一群群蹲在房檐下大樹下的婦女和老光棍,這些都是村里傳閑話的主力軍。
果然這些人看到兩個三輪車都進了村,全都站起來看是誰,有些人直接而跟著三輪車后面快步走去。
看到自家的二層小樓,葉誠的心一下子滾燙起來,他回家了,聞著空氣中熟悉的味道,這就是家鄉的味道。
“媽,我回來了。”
聽到動靜,葉家老三媳婦立刻從屋里竄出來,這是丈夫大哥的聲音,只要是大哥一家回來,那一定沒少帶東西,而且全是好東西。
“大嫂,這東西快給我吧,一路坐車是不是累壞了。”
老三媳婦偷摸看了下禮物,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把葉昭和林嵐手里的東西一把全拿過去了。
“三嬸,你慢點,這里面有罐頭。”
“放心吧,我不會摔著的。”
葉誠回來,很快葉家的老二老四也來了,不光葉家的兄弟們回來了,村里的人也都來到老葉家,大堂屋里擠得滿滿當當都是人,這些人多少都跟葉家沾親帶故,就算不是親戚也是鄉親。
葉誠把帶來的煙立刻拆開,給鄉親們遞煙。
“這可是好煙,十五塊一盒呢,這一根煙就七毛五,我今天也沾葉大哥的光。”
“還是誠娃子厲害,在外面混得好,嬸子你看看,你家老大每次回來都給你帶了多少好東西,這些好東西縣城都不一定有賣的。”
大家伙話沒說錯,葉誠每次回來都會帶兩瓶白酒,五條好煙,給四個兄弟一人一條,還有一條留給母親平日里人情待客啥的,然后就是麥乳精、豆奶粉、芝麻糊、餅干、桃酥這些東西都不少買。
眾人眼熱的看著堆在八仙桌上的禮物,跟小山似的,葉老太則昂著脖子坐在靠背椅上,這是她兒子,村里第一個大學生,現在在大學當老師,誰都沒有他兒子聰明。
除了……葉老太沉甸甸的眼神落在葉昭身上,老大沒兒子也不是什么壞事,把老三家的兒子過繼到老大名下,到時候文文就變成城里人了。
眾人抽了煙,一些人散去了,還有些人沒走。
“葉誠大哥,你現在工資一個月開多少錢啊?”
葉誠笑著含糊了一句,應付過去。
“葉誠哥,我家老大你大侄,今年也二十了,不肯在農村種地,一直吵著要去城里打工,你跟你媳婦都是城里人,給孩子找個活干唄。”
“誠子,你可回來了,我爸干活把腰扭了,疼得走不了路,讓你媳婦給瞧瞧,能給我爹把病治好不。”
“葉誠啊,你能不能給你小侄女紅霞找個對象啊,也沒啥要求,找個城里的工人就行,給我家紅霞安排個工作,紅霞可是從小喊你叔的,孩子現在長大了,想嫁到城里去。”
葉昭坐在小竹椅上,看著父親忙前忙后地應付著村里人,找工作的看病的找對象的,反正村里人就認定父親有大本事,啥事都找父親,只要父親不幫忙,他們轉過身就能說父親忘本,沒有人情味。
“柱子,我媳婦是婦產科,腰扭了她看不了,要不你帶著叔去武市,到時候讓我媳婦給你們找個專家看看。”
“專家?找外人看那不是得要錢,我們一年土里刨食,能賺幾個三瓜兩棗,又不像你們是國家干部,看病不花錢的,要不誠子,你幫幫忙,讓你媳婦給找個不花錢的專家。”
葉昭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然后趕忙用手捂住嘴。
葉誠一臉尷尬,“柱子,看病哪有不花錢的,做檢查打針開藥,哪個不花錢。”
果然葉誠此話一出,柱子立刻沉下臉,“不幫就不幫,說這么多理由有啥意思,你混出來就瞧不上我們農村人了,忘本!”
說完后轉身就走,只留給葉誠一個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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