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邑拍桌而起,剛剛還仁慈的雙眸里瞬間溢滿了暴怒與不滿。
“昭華,你真的太不像話了!逍遙子道長仙風道骨,怎么可能會做出冤枉人的事情?你是不是認為太子冤枉了陸癸?朕問你,太子為何要去冤枉陸癸?太子確實傾心與你,但絕不會因為傾慕于你就做出這般腌臜之事。
昭華,你爹爹為了箴朝喪命,你身為他的女兒怎么能因為兒女私情讓整個箴朝陷于困境?朕已經替你另謀新郎君,你又何苦執著于他陸癸一人?”
威嚴的聲音回響在大殿內。
顧阮怔怔地望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臉。
這還是舅舅第一次對她如此詞嚴令色。
明明五官與眉眼還是那個素來疼愛她的舅舅,卻又與懲治譚越的那張兇惡面容完全重合。
跪在冰冷刺骨的漢白玉石上,顧阮宛若置身冰窖一般寒冷。
強烈的寒意讓她控制不住地想要轉身回府,可想到陸癸一人待在那灰暗的天牢中,她又強壓下內心的恐懼。
時間緊迫,她必須得盡快勸服舅舅放陸癸回顧府。
“舅舅,如若太子殿下當真是光明磊落,為何要在天牢中動用私刑懲治陸癸,倘若不是昭華及時趕到,那碗蝕骨散就要給陸癸喂下去了。舅舅可以現在去天牢里看看陸癸被折磨的不成人型的模樣,那分明是往死里打的!”
“就算是太子濫用私刑懲治了這個禍害又如何?箴朝大亂,皆是他一人之過。他本也是個將死之人,就算是被打死了也是無妨的。昭華,你也該長大了。如今局勢大亂,舅舅在朝中舉步維艱,你不要如此不懂事。陸癸本就不該活著,往日箴朝種種災難,說不定皆是因他而起。”
箴邑撐著頭煩躁到了極點。
透過指縫,少女精致的容顏與樂平的面容重合在了一起,一如當初妹妹跪地求他的模樣。
他長嘆了口氣,渾濁的雙目里布滿疲憊與滄桑。
殿內炭火燃燒的旺盛,窗戶密封的嚴嚴實實,外面的寒風一絲一毫也鉆不進來。
但顧阮卻覺得越來越冷,寒意一路蔓延至全身。
她呆滯的望著從小敬重的舅舅,不由得想起了今日去天牢時馬車外的人議論的言語。
他們說出口的話是那樣的愚昧又淺薄,一如舅舅說出口的言語。
那些言論明明是無稽之談,可他們卻信奉為神祇。
莫非但凡是箴朝發生的不好的事情便全是上天的神明因為陸癸降下的神罰么?
原來殺死一個人真的如碾死一個螞蟻那般簡單。
只要涉及到皇權與預言便什么人都是可以隨意宰割的。
可陸癸怎么辦?
他明明什么也沒有做錯。
窗外的寒梅被風霜肆虐,可它們依然傲挺于蝕骨的寒風中。
顧阮雙手撐著地,頭重重地磕在了地磚上。
“皇上,您既然認為陸癸是箴朝的禍害。那不如,您廢了昭華的郡主之位。昭華愿意帶著陸癸前往荒無人煙之地,永不踏足箴朝的土地,如此是不是就不會禍害到箴朝了?”
如若讓她眼睜睜地看著陸癸上刑場,她寧愿舍棄這個郡主之位。
少女的聲音洪亮又有力,足以讓外面的宮女都能聽見。
等候在外的寒露與薇兒聽著自家郡主說出口的言論,嚇得差點昏死過去。
陸癸到底有什么好的?
竟然值得主子放棄郡主之位去保全。
天下好男兒那么多,何至于為了陸癸放棄榮華富貴?
還不等二人反應過來時,摔東西的聲音傳來,接著便是天子的怒吼:
“放肆!昭華,朕平日里是不是過于寵愛你了?你父親犧牲了性命給你換來的無盡榮譽,你卻為了區區一個男子要放棄所有離開箴朝?如若顧釗和樂平泉下有知,該有多么心疼?朕給你挑選的男兒哪一個不是人中龍鳳?哪一個不是比陸癸要好?”
“皇上,昭華根本不在乎什么榮華富貴,也不在乎名譽權利。昭華只想要無錯之人沉冤得雪。別的人昭華不會嫁,也不想嫁。他們千好萬好,自然有更好的人去配。而昭華想要的只不過是一個陸癸而已。
皇上若執意相信道長的話認為陸癸是箴朝禍害,那昭華愿意放棄郡主之名與陸癸離開箴朝。這些虛有的名與利本也只是束縛一個人的枷鎖罷了。請皇上成全。”
顧阮仍舊跪拜在地上,毫不示弱地堅持自己的想法。
眼前的倩影與樂平當初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箴邑一時竟分不清殿中跪著的人到底是他最寵愛的妹妹樂平公主,還是他最寵愛的小輩昭華郡主。
當年樂平也是這樣執意要為顧釗求情,但如今的顧阮比之曾經樂平卻還要決絕。
想到當年事情的慘烈,箴邑幾乎要壓抑不住內心的悲慟與崩潰。
他雙手撐在桌子上十指交扣,聲音柔和了不少:
“阮阮,自古男兒多薄情。你為了他放棄郡主之位,那他呢?他愿意為你放棄生命么?你堂堂郡主,如何能與他過那樣顛沛流離的生活。他若真的愛你,就該自我了斷,而不是讓你來這里求情。”
“正因為陸癸愿意為了昭華放棄生命,所以兒臣絕不會棄他一人于不顧。”
知道此事懸之又懸,顧阮眼眶中掉落出一滴滴淚珠。
寂靜的大殿內,淚珠墜落在漢白玉石上發出了“滴答”的聲響。
箴邑聽著顧阮說出的與樂平當年一模一樣的話語,身軀幾乎顫抖。
當年樂平死的果決,饒是還懷著顧阮時也是這般勇敢。
往事重演,他看著匍匐在地上的顧阮語氣愈發強烈:
“昭華,朕是不會為了你的兒女私情就改變決定的。圣旨已下,你再跪在這里也是無濟于事。你若是想要別的哪家男兒,朕都以一一滿足你。但你若還是要執意為陸癸求情,那便是毫無可能。”
顧阮抬起頭,跌坐在了地上。
她沒有想到的是寵愛自己的舅舅當真是如此是非不分。
處死一個人,不講證據,只信道士。
曾經清澈的桃花眼中如今布滿了嘲諷,矜貴的聲音更是冰冷:
“皇上,莫非箴朝發生的天災人禍盡數都要怪罪在陸癸的身上么?天底下哪里有這樣的強盜邏輯?如若這天下盡數在道士的手指間,那還需要那些大臣干什么?昭華只信人為,不信天命。即使是天命有違,兒臣也只信人定勝天。”
“放肆!顧阮你為了陸癸真是腦子都糊涂了!逍遙子道長德高望重豈是你可以隨意胡言亂語的?你歲數尚淺,哪里知道天命的重要性?陸癸一日不除,神罰一日不破,平遙一日不可收回。”
箴邑攥著衣衫,指著顧阮直接怒罵。
他疼愛這個外甥女多年,卻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竟會為了區區一個男子同他頂撞。
“他如果真有什么本領,絕不會說出這些妖言惑眾的話來。昭華堅信陸家滿門慘死于戰場之上絕不是因為陸癸,爹爹身死也不可能是陸癸的影響,而今平遙城破明明就是汪衛棄城而逃造成的。
逍遙子道長既然真是神算子,那能算出平遙能收復么?若是能收復故土,又是何時能收復?他能算出來么?他若是不能算出來,那為何偏偏就能窺測到陸癸是禍害?皇上,您難道不覺得這很荒謬又可笑嗎?”
這數月來,壓抑在心中的不暢快在這一刻全部爆發了出來。
用金絲織成的的衣裙鋪在漢白玉上,高貴的小鳳凰絲毫不愿妥協與屈服。
她也不能退縮。
沒有了她,陸癸便真的要被枉死。
箴邑氣的發抖。
他瞪著這張與樂平相似的面容,幾乎想要將心肺中的鮮血嘔出來。
“顧阮,你若不是樂平與顧釗的孩子,朕今日就要處死你。蘇公公,把郡主請回去。誰人都不準再替陸癸求情,如有違令者殺無赦。”
“也沒有人會來給他求情了。他被所有人拋棄,還有誰會為了這樣一個廢人......”
“郡主,請回吧。”
顧阮還沒來得及說完就已經被蘇公公請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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